白露逼退残暑,草木日渐式微,墙角已难寻促织踪影,我决意扮作小儿,出门觅雅趣。一路向东向北,近苏州河西,浓郁的上海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交错纵横的小马路隐藏在地图指引软件下,一步步将你带向那尿布内衣横陈的私家天井。狭窄的马路边没有惯常所见的梧桐,两层的木板红漆街面房牢牢地把守着属于它的市面,无论是绿植、人行道统统让位于它。蹲在门口杀鸡的,端个面盆洗头的,推着高景观婴儿车散步的,挑着路边的空心菜嘎三胡的,相安无事地在助动车、汽车的穿梭中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在不知哪一日离开这片老城厢之前,他们乐见人们穿过他们的胸罩内裤婴儿盖被,走向一墙之隔的高档小区。那里曾有他们的老邻舍、老顾客和发小,但如今他们再也搬不回这片承载记忆的土地。沿着河畔百十来步就是上海最早的艺术创意园区。原来的粗纺厂早已面目斑驳,背着相机的文青们出没在一个个幽黑的门洞里,原本纺织女工彼此间的揶揄粗口换成了一个个文艺新名词,浮世清欢、记忆层次……我迷失在城市混杂的矫情里,直到出了园区,被指向旁边的小楼。
现代工业化的小楼外墙被巨幅的黑底海报装饰着,光影中两只手轻柔地交互着,“卑微的隐喻——冯君蓝摄影个展”几个字被端正地书写在上面。这就是我此行的雅趣所在。甫一进门,高约一米开外的两只手就出现在眼前。肤色相异的手,纤毫毕现的纹路,被一张带着刻纹的旧木桌承托着。他们交相诉说着爱情、依托、相与,似乎在那世界的大同和种族的合一里宣告着和解,却又在隐没的黑调背景中带着彼此间不相称的秘密。肤色黝黑的手又出现在另一幅作品中。他单独地托着云絮状的物品,似乎窑匠的造作,起落间竟在混沌中露出微明来。我似乎明白那双手后的隐喻,正因为我们从不曾见他,只是风闻有他,如今不过在受造物的智慧中被再现,就惊得我痴于他的慈怜和降卑。
我独自留连在满墙的《草芥》面前,打转的风穿透乳白色的墙随意地拨弄着这些最卑微的生命,但它们发出的连绵的喜乐却是少年人的声音,一茬又一茬,倒在年少的轻狂里。它们又是折不断的生命,似乎渺小卑微,却每一支都会思想。它们活在创造所赋予它们的力量中,在不见的根脉里,在与它们同样卑微却又创造巅峰的人类里。我几乎要在无人的展室里举平我的双臂,闭上双目,等那自然中的崇高将我托起,等那无限中的至高在有限中将我迎娶。
造物主的临到总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的临到又必须以献祭作为开始。朴素的祭坛上有烛火的微光,兰花的清洁,枯叶的蜷曲和木棉的绽放。它们都以将残的卑微被献在祭坛上,没有丝毫的不甘和后退,就像为我被献的主耶稣。冯君蓝牧师显然以他牧者的心肠在现实却又超然的影像中讲述着福音的故事。卑微的王者,隐喻中的直显,已然是神亲自寻找我们的实际。
我在寥寥无几的资料中寻找可存留的触动,却突然看见冯君蓝牧师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我会有机会知道他的故事吗?我会有机会看见创作后的玄妙吗?在我思想的时刻,我的神笑了。